人防文化

邹 冰

字数：1440

他是原来单位里的一把手，在台上正襟危坐，满脸严肃，不苟言笑，经常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示人。

退休几年后再相见，完全颠覆了我对他的刻板印象。一大清早，左手牵嘴撅脸吊的孙子，右手提书包，胸前挂彩色水壶，微秃的头顶上戴一个气球编织的花环。

孙子是不愿意上幼儿园的，当爷的放低身段，各种软话说尽，玩具零食逗狗一样引逗，孙子才一步一移，慢吞吞走路。

做了爷爷，身上的官威、官气没有了。他告诉我：当爷爷一要有奉献精神，钱、物、人都无偿供孙子享用。二要忍耐，自降三辈，忍气吞声，毫无怨言。三是要勤劳，该干的不该干的都要自觉干好，甘当老黄牛远远不够，猪、狗、鸡、马等五畜精神必须兼而有之。

我家里没有孙子，体会不到他的谨言，觉得他也太过矫情了吧。

某一日，遇见退休的老李，早上送孙子上学后，上市场按照老婆大人的菜单采购，放学铃声一响，必须第一个站在学校门口。因为孙子有要求，必须第一个接他。

我经常嘲讽他一点时间也没有，约他喝点小酒老是推三推四，这也忙，那也忙，难道全家就忙他一枚老梆子。

老李笑言，身不由己。当婆婆的操持家务，洗洗涮涮，给孙子做饭，现在的娃们对饭菜要求高，饭菜要有营养，不能重样，你当爷的能行吗？儿女们整天四蹄朝天，脚打后脑勺忙着挣钱养家，闲赋在家的爷爷，袖手旁观，也太不像话了。

我说：就你是菩萨心肠，儿子生一个就不愿再生。你骂骂咧咧，非要生一个孙女。你高兴了，每天遛狗一样遛孙子，贴钱不说，儿子儿媳对你有意见，你还蒙在鼓里自得其乐。

老李说：我卖掉房子全天候在他家里，一点自由没有。儿子、儿媳物业缴费、买电、买水的地方都不知道，还对我有意见？

我说：儿子对你没有意见，毕竟是亲生的。儿媳妇对你有意见，人家不说。唉，就说你，一天不讲卫生，孙子吃掉的捡起来吃。孙子一撒泼你啥都敢买，汽车大炮坦克火箭不在话下。你在家里笨手笨脚，吃的又多又埋汰。人家两口欢迎你爱人来看孙子的，女人又能做饭，又能洗衣服，你会干吗？

老李气哼哼扭头就走，嘴里不干不净，骂骂咧咧。

我第二天上班，路上没有看见老李送孙子上学，却见嫂夫人寒风里左手一个孙子，右手一个孙女，她接替了老李丢下的活计。

我问李夫人：咋不见老李来送？

李夫人叹气：昨日回来，满脸怨气，回铜川了。人家说自降三辈，憋屈还不讨好。

我哈哈大笑。

上午，老李儿子打电话给我：叔，你昨日给我爸吹的啥风，老爸一大早回了铜川，哎，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。

我说：你爸是当爷久了，变得矫情了。

我打电话给老李：好你个老李，看来真是老了，风凉话也听不清了，几句话让你玻璃心碎了一地，怕是没有救了。

老李在电话里骂我：我真以为儿媳对我有意见，你是嫉妒？

隔日夜里和老李在苍蝇小馆子喝酒聊天。老李说：现如今，当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。

我问：为何？

老李说：我毕竟生活在儿子家里，不是在自己家里，事事得收敛。狡猾的孙子也看出端倪，经常要挟与我，不给买好吃的，不给买玩具，就扬言告状我偷着抽烟、给他偷偷地买饮料喝。我每天得和孙子订立攻守同盟，保守秘密，爷孙才和谐，家庭才能和睦。

我说：你是害了孙子。

他说：孙子打不得，骂不得，也说不得，现在的爷爷不好当，贴钱、贴物、贴人还得看儿子脸色，确实是一个危险的职业。

再遇老李，他依旧乐此不疲，嘴里不干不净骂我：当爷也有乐趣，好耍，蛮有意思，你就羡慕嫉妒吧。

我回家问女儿何时结婚，人家根本不搭理我，说还没有耍够，让我耐心等待吧。

我怅怅。

每日清晨站在小区大门口，看那些当爷爷的风风火火，嘴里不忘讥讽嘲笑一番，等人家走远了，说实在的心里是有点嫉妒了。（刊登在5月12日《西安日报》）